被掩埋的巨人
The Buried Giant 石黑一雄 周小进(译) B01GHM95RI |
故事讲的是人们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出现了状况,往往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记不清,更不要说再远久一点的了。一对老夫妇决定去别的地方看望他们的孩子,路上遇到了一个来自邻国的武士、一个被龙咬伤的孩子和一个本国亚瑟王手下的骑士。原来记忆的缺失是因为龙的存在引发的迷雾,邻国的骑士最终把龙杀死。记忆恢复之后,那对夫妇却在渡船的时候散开了。(剧透反白)
在我看来,第一个小高潮在第一部的结尾的三人对峙,分别是受命邻国国王要去屠龙的武士维斯坦、受命亚瑟王要屠龙的骑士高文、以及受命本国国王要缉拿邻国武士的士兵。他们之间的立场不一样,相互对立,甚至到了三方制衡的程度。士兵要去捉拿武士像是鸡蛋碰石头,必须求助骑士;骑士不愿意由士兵效忠的国王的一纸命令而参与决斗,但他却不希望武士来屠龙;武士的目标和骑士是一样的,要去屠龙,却遭到骑士的阻止。这样的矛盾其实摆在台面上来已经很清楚了,这些事情至少在当时当刻在武士、骑士、士兵之间也几乎没有什么猫腻的背后的阴谋,看上去很容易来做一个理性的分析判断,但却避免不了最后的悲剧。原因在于,矛盾不仅仅存在于三方各自的目的,而在于目的的来源已经每个人对于这个来源的效忠。很难一句话说清楚(对于工作或者权威)的忠诚的不好的地方,但是这应该是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。
然而本书的重点在于迷雾和记忆,也就是遗忘这件事情。关于这点,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,简单记录一下。
- 人们的记忆力本来就是有限的,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记忆力不行呢?我的意思是,他们自己也不记得以前的记忆力是多好,没有比较怎么知道变化区别呢?
- 这个话题太适合我了,因为我的记性超级超级差,好事情坏事情我都记不住老是忘记。所以我需要把事情要么用文字、要么用照片记录下来,靠这些记录下来的东西聊以回忆。但是问题一,往往好的东西记的比坏的多(和实际的不成正比);问题二,这还是在回忆我的回忆嘛,随便拿一本小说相册来好像都能互串了。
- 读到一半的时候,我在想,忘记的如果是好事还蛮好的,因为想起来后会开心,反之亦然。到后面大结局的时候,印证到了反面的东西,我之前有简单地想到这条反面的可能性,却没有认真想过“忘记丑陋的而回忆起来的坏与恐怖“的严重性。
- 我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和遗忘息息相关,那就是原谅。在这本书里,充满了关于记忆和遗忘的东西,关于原谅的却很少,好像只和那对老夫妇相关。遗忘和原谅的关系,我个人比较推崇《Arrested Development》里面老妈的说法:遗忘不原谅。这本来是喜剧片里面当作讽刺说的反语,我却拿来当真理。因为我觉得遗忘不遗忘本身很难去控制选择,人的记忆的运作的方法我们也无力去改变,但是因为遗忘而原谅我觉得是一件很不甘心的事情。如果可以做到即使遗忘也不原谅的话,那就也不会发生迷雾散去记忆重拾等于仇恨重拾的事情了吧。
- 但是政治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原谅不遗忘吧,把一切放下来做一个更大的人,但是却不忘却曾经的耻辱以滋后鉴。我现在也无法判断到底是遗忘不原谅好还是原谅不遗忘好,但是总比遗忘等于原谅好,总得对历史做点什么判断才不枉它的发生吧。
还有一些我觉得没怎么看懂的地方
- 最后的结尾将儿子原来已经死了,这不是遗忘啊,这是记忆错误啊。
- 老夫妇里的丈夫到底和迷雾有什么关系?迷雾真的是龙一人所为吗?但是龙存在的时间肯定比这些凡人都久啊,他们是如何在以前感受到过没有迷雾记忆清晰的体验的呢?
- 最后夫妇两人到底有没有渡船,整本书戛然而止。最后为什么要突然转成第一人称作为船夫呢?Vicky的解释是船夫其实是死神,我完全没想到,但是被她这么一解释又很合理,而且多了一份伤感,特别是想到结尾的时候丈夫很落寞地好像是已经放弃了的转身离开。
这本算得上是一本奇幻色彩的小说,像拨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把真相显露出来,也很会吊读者胃口。石黑一雄真的很厉害,可以写出来那么多很不一样的小说,但是又能找到一些别的作品的影子和共同的主题。比如第一章为忠诚而对峙的地方,让我想到了《The Remains of the Day》里的管家;渡船的传说就好像《Never Let Me Go》。之前去听了一个关于石黑一雄的讲座,说他的书好像都是很悲伤的气氛,特别是《Never Let Me Go》,但是作者自己却说《Never Let Me Go》已经是最乐观cheerful的一部了,因为在痛苦之中还有人在相信那么一个美好的传说。用这么逻辑来套这本《被掩埋的巨人》的话,是不是也算是比较乐观的了?
最后有一些摘抄。
“陌生人认为,可能是上帝本人忘记了我们过去的很多事情 —— 遥远的事情,当天的事情。如果一件事情上帝不记得,我们这些凡人怎么可能还记得呢?”
“对有些人来说也许是这样,神父,但对我们不是。我和埃克索都希望再次拥有我们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。被人夺走那些记忆的感觉就像一个小偷晚上进来,拿走了我们最宝贵的东西。”“可迷雾笼罩着所有的记忆啊,好的坏的都包括。不是吗,夫人?”“我们也愿意让坏的记忆回来,哪怕会让我们哭泣,或者气得发抖。因为,那不就是我们共同度过的一生吗?”“这么说,夫人,你不怕坏的记忆?”“有什么可怕的呢,神父?我和埃克索现在对对方的感情,说明我们走过的路虽然被迷雾遮住,但是一路上不会有危险。这就像一个结局幸福的故事,连孩子都知道,过去经历的曲折不必害怕。无论我们这一生是什么样子,我和埃克索会一起回忆,因为这是我们两人都很珍视的。”
“希望过错被人遗忘,犯错者逍遥法外,这是什么样的神呢,先生?”
“你问得好,维斯坦阁下,我知道我的神为我们那天的行为感到不安。但事情过去很久了,死者安息于地下,地上早已覆盖着怡人的绿草。年轻一代对他们一无所知。我求你离开这个地方,让魁瑞格的作用再发挥一段时间。她还能活一两个季节吧,最多了。可是,那么长时间也许就足以让旧伤口永远愈合,让永久的和平降临在我们中间。你看她多么希望活下去,先生!发发慈悲,离开这个地方吧。让这个国家在遗忘中平复。”“愚蠢啊,先生。蛆虫越活越肥,旧伤口怎么可能愈合?和平建立在屠杀与魔法师的骗术之上,怎么能够持久?我明白这是你虔诚的渴望,渴望你那些恐怖的往事像尘土一样消于无形。但是,它们却在泥土中蛰伏,像死者的白骨一样,等着人们发掘。高文爵士,我的答复没有更改。我必须到下面的坑里去。”
“惧怕就对啦,先生,”维斯坦说。“巨人,以前埋在地下,现在动起来啦。他肯定很快就会起来,到那时候,我们之间的友好纽带,就会像小女孩用细细的花茎打的结一样,脆弱不堪。人们会在夜间烧掉邻居的房子。清晨将孩子们吊死在树上。河水发臭,河上漂着泡了很多天的肿胀尸体。我们的军队一面推进,一面会因为愤怒和复仇的渴望而继续壮大。对你们不列颠人来说,那将是向你们滚去的一个大火球。你们要么逃跑,要么毁灭。一个个国家会相继沦陷,这儿会成为一块全新的土地,撒克逊人的土地,没有痕迹表明你们曾在这儿生活过,除了一两群无人照看的绵羊,在山里游荡。”
“获得?什么也获得不了,船夫。那就是愚蠢和自傲。或者是人心之中潜伏着的其他什么东西。也许是渴望惩罚,先生。我在口头和行动上都主张宽恕,但内心中封锁多年的某个小角落却渴望复仇。那是件卑微而阴暗的事情,对不起她,也对不起我儿子。”